咀兒街巷子裏狹仄，路燈的光線昏暗，謝晉車停在270號大門前，讓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。

根據阿飛提供的線索，謝晉很容易就查到了她的學校。

找了個熟人，花了點功夫，又尋到了她的住處。

然後謝晉開著車就守在這兒蹲點了，一邊感慨著大數據時代，果然人沒啥隱私。

其實找到她是早晚的事，今兒底下員工跟他提前一匯報吧。

謝晉按捺不住好奇心，就想來見她一面。

遠處光影綽約，兩個身影在夜色中看不分明。

謝晉很不顧及人地打開遠光燈。

“我操，他媽誰啊？照得爸爸眼睛都他媽瞎了。”

霍川濃擡手，擋住刺眼的光線，往前蹦了兩步，側著身，不讓強光直射饒梨。

饒梨睫毛微動，目光越過少年肩膀，停留在了不遠處那人身上。

謝晉手插在兜裏斜靠著車子，看了她一會兒，眼神漆深專註，唇邊掛了似有若無的笑，看得人心裏一陣發毛。

空氣很安靜。

與他重逢，饒梨一點也沒有驚訝。

她無關痛癢似地走向他，把手腕伸到他面前。

還你的。

謝晉身體往前微探著，明白了她的意思，看著她笑：“長大了，變乖了啊。”

這他媽色狼一樣的語氣。

是救命恩人也不行。

霍川濃腳步一頓，走過去擠到兩人中間，讓謝晉不得不後退了兩步。

他問：“你他媽誰啊？”

“大人說話，小朋友別打岔。”

“……”

霍川濃是個面子精，特別受不了跌他份的嘲諷，打小喜歡捅婁子，說葷話，還不怕挨揍。

默默地在心裏罵了謝晉一句傻逼。

他看著謝晉好半天，才開口：“叔。”

謝晉揚眉。

霍川濃真心實意地說：“一般稱呼我小朋友的，都是我叔字輩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霍川濃深吸了口氣說：“您找我同桌什麽事呀？”

謝晉好笑道：“你們是同桌？”

“我這長相吧，隨便跟哪個小姑娘走一起，是容易產生誤會。”

謝晉摸出煙盒，抽出一根遞過去。

霍川濃笑著沒接：“我們小朋友不抽煙，不喝酒。”

“小朋友。”火機卡擦一響，謝晉把煙屁股用牙尖咬著，湊過去笑著點燃，然後對饒梨說，“不請叔叔進去喝杯茶。”

饒梨盯著他沒動。

謝晉笑道：“這麽無情啊？”

饒梨認真地給他立規矩：“我家，禁煙。”

“……”

謝晉很無語地把煙扔進了旁邊垃圾桶，舉起雙手表示：“這下行了吧。”

霍川濃噗嗤笑了一聲。

鑰匙在門鎖裏扭動，手推開藍色大門，發出咯吱的響聲。

謝晉鎖了車，跟著她進門。

本來打算離開的霍川濃，見謝晉進去，心思一動也跟了上去。

屋子裏現在就她一個人住，饒梨放下書包去燒了開水，打開水龍頭，平靜地拿出兩只杯子在手心搓洗。

關了水，剛要去拿茶葉，眼一擡，餘光瞥見窗外巷子裏映出陰影處幾道熟悉的人影。

她略一皺眉，抿著唇後退一步，而後人一轉，毫不猶豫地出門。

霍川濃跟謝晉都一頓，下意識擡眼看過去，同時提高聲音問：“你去哪？”

回應他們的是跑遠的腳步聲。

那幾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，一個個身形魁梧壯碩，眉眼處輪廓淩厲，隱匿在路燈的陰影裏，面朝殷陶呈半包圍地將她堵在墻邊，點點猩紅的火光，在煙霧繚繞中明明滅滅。

“臭.婊.子，這是第三次說沒錢了吧？”拎著殷陶的男人，眉骨處有一道猙獰的傷疤，掐住她脖子繼續問，“你他媽玩我們呢？誰不知道你是個千人枕啊，要不這樣，陪哥幾個玩一晚，抵點利息。”

四目相對，寂靜三秒。

殷陶眉梢稍挑，下頜往上擡，脖頸線條拉長，眼皮子睨著他艱難呼吸，冷笑著啐出一口唾沫：“呸，你他媽也配？老娘睡一只狗都不會睡你。”

“我.操.你媽！給臉不要臉！老子弄死你！”刀疤這邊聽到這種傷自尊的話，瞬間暴跳如雷，嚇得殷陶一哆嗦，忙伸手擋住臉。

然而來不及了，她剛轉身準備跑，耳邊喀嚓骨頭像脫臼的聲音響起，在安靜的巷子裏顯得清晰又滲人——

“我操！疤哥你離她遠點兒！又他媽是上次那個彪悍的小姑娘！我們有兩個兄弟上次被她教訓完還躺在醫院呢疤哥你快放開那婊.子。”

刀疤哪用得著兄弟提醒，握著胳膊疼得冷汗都出來了，早甩開了殷陶，緊接著大聲喝道：“楞著幹什麽？！給老子上啊！”

他這句中氣十足的話吼出來之後，幾個大男人，大眼瞪小眼，誰也沒敢先動手。

場面十分尷尬。

一回頭，小姑娘正站在殷陶身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。

不是他們不要面子。

是跟她每次幹架後，一定有幾個兄弟掛急診住院，雖然她看起來也沒啥可怕的，但小姑娘其實就是個小魔鬼，只要動手她保準會找準你命門。

下手快準狠，不致命，但一定讓你痛得夠嗆。

這肯定是練過的，還是個高手啊。

他們放高利貸的也有自己的規矩，錢是殷陶借的，有恩怨只找借債人。饒梨跟他們無仇無怨，幹上架吃了虧，只能怪他們太菜，不能背後去使絆子。

這麽一看他們其實還挺慘的，莫名還有點搞笑。

刀疤拳頭還握得緊緊的，思考了一下這會兒動手他們可能還真討不到便宜，他瞥了眼面不改色的小姑娘，商量道：“小姑娘，不是哥幾個要找你們麻煩，你護著的這娘們欠了我們錢，那她還了錢我們肯定不來了啊。”

饒梨擡起頭來：“多少？”

“本金三十萬，加利息五十萬，欠我們大半年了。”

饒梨看向殷陶。

她有點心虛地挪開眼，饒梨周身肅冷的壓迫感卻始終包圍著她。

手在大腿的小短裙上搓了搓，殷陶又尷尬又羞愧，像是犯了錯的小朋友，癟嘴承認：“好啦，你別這樣看著我了，怪嚇人的，我是借了高利貸，打算跟小姐妹合夥做生意，誰料想那婊.子騙我，卷了老娘的錢跑了，麻痹的。”

不想繼續幹這臟工作了，她想自力更生有錯嗎？要怪就怪社會險惡。

“以前，也是？”饒梨問。

殷陶這才想起來，以前這幾位來找她麻煩，好幾次被饒梨碰上，她喊“救命”脫身後，背地解釋騙饒梨說是流氓欺負她。

殷陶欲哭無淚：“……那我不是怕你知道真相後，不幫我嘛，我錯了好不好……不過我他媽錯哪了啊，我就是想過好日子，我有錯嗎？啊，誰他媽不想過好日子啊，嗚嗚嗚……”

饒梨狐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，人漂亮得跟明星似的，卻總是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很掉價。

怎麽看都該是個做演員的好料子，可惜登上的卻不是聚光燈環繞的舞臺。

眼角瞥見一張紅本本房產證，饒垂著眼，沒動靜。

殷陶繼續委屈地說：“我一並給你認錯，就你爺爺不是被親戚接走了嗎？第二天有個戴粗金鏈子的胖子，開著車來給你送這個……巷子口找我問路，我說認識你，說幫他送給你……”

空氣安靜，女人羞愧的聲音漸漸變小，像風的嘆息。

隨即有人咆哮：“送你媽呢送！看我同桌美麗善良好欺負是嗎？真心送你他媽送到現在？你是欠了人錢想把她房子抵押吧你！做個人吧大姐！心這麽黑，我他媽一個外人都看不下去了！”

“……”殷陶氣得差點就脫高跟鞋塞他嘴裏了，“你放屁！”

她家的房子產權證不在她身上，拿到饒梨的房產證，她的確很不要臉地冒出過這樣醜陋陰暗的心思。

但對方是饒梨啊。

真正不嫌棄她，幫著護著她的妹妹，她再動過許多壞想法，再沒有心，也做不出出賣饒梨的事。

她是賤，可她還有良心。

饒梨默默地接過房產證看起來安靜又乖，刀疤看了她一眼，就看到她把房產證遞到他面前：“給你，抵押，以後——”

“不能，找她。”她難得聲音輕快沒停頓。

“……”

刀疤轉過頭來，眼裏飽滿的情緒戛然而止，感動道：“在這社會我沒想到，還能見著活著的傻子，太稀罕了，幫助別人很快樂吧，你說是不是，小姑娘？”

刀疤笑得都忘記了胳膊脫臼，非常上道地準備把證揣兜裏。

大哥那兒終於有交代了。

這兒房子雖然破吧，地段還不錯，怎麽著也值五十萬。把這筆債要回來了，他拿兩個點的提成，乖乖，洗剪吹洗腳城轉一圈兒，再去申請度個假，爽歪歪。

“等等。”

手還沒碰到本兒，有兩道聲音阻止他的動作。

截胡是霍川濃最擅長幹的，聽到謝晉出聲，霍川濃覺得這事兒不管不行，他看不過去別人這麽欺負他小姑娘。

裝逼的機會不容錯過。

霍川濃在饒梨審視的目光下把房產證搶過來，今天穿的褲子沒兜兒，他把證插在褲腰上，往外冒出一截。

他牛逼哄哄地看著刀疤，拽著他脫臼的那只胳膊，臉上寫滿了“老子在這裏你別想占便宜”：“五十萬想買這地段啊？哥們，心眼挺賊的啊，你傻逼啊。這樣吧，你給個卡號，五十萬我轉到你賬上，本兒您就別想了。”

刀疤跟沒聽見似的，嗷嗷亂叫：“我操，你誰啊？有你什麽事兒？你他媽別拽我胳膊！給我撒手！聽到沒？”

“礦二代。”霍川濃另一只指著饒梨，語氣很霸道，“她，我罩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霍川濃扭過頭，邊笑邊問：“吱吱，放心啊，有霍哥在，沒意外。”

從饒梨“吱”了那聲，替他擋下程楠砸他的那把椅子起。

霍川濃就單方面決定了。

饒梨，饒吱吱。

既然是他霍哥的同桌了，他就得拿出作為同桌最基本的關愛。

霍川濃還真沒見過這麽叼又善良的小姑娘。

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冷酷勁兒，真對了他的味兒。

血海深仇，刀山油鍋，他也不信命地要勇敢闖一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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